昨天的学年论文答辩过后,我才稍稍地舒口气。此时的我,像个躲在角落里偷吃糖块的
小孩,怯怯地享受这半日闲暇的欢愉。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壳里还残存着來自西北的小沙粒,
“欸,自上周从敦煌回来,还没来得及打理它。”于是,趁这难得的闲工夫,我开始送别那
些留在缝隙里的“过客”,顺便也和敦煌做个告别。
沙子是在鸣沙山留下的。鸣沙山和月牙泉是被称为“沙岭晴鸣”的敦煌八景之一,到过
敦煌的旅人,必要先去那里尝尝鲜,感受一番大西北黄沙的接风洗礼。
鸣沙山景区位于敦煌市南郊,曾用名有“沙角山”、“神沙山”,现用名则始于晋代。
所谓“鸣沙”,是一种普遍存在于沙漠中的自然现象,简言之,就是沙粒在风等因素的作用
下嗡嗡作响,除了敦煌的鸣沙山,闻名于世的还有宁夏、内蒙古、新疆的三大鸣沙。而敦煌
这座鸣沙的独特之处在于:人若从山顶下滑,脚下的沙子会呼声如雷,而且白天人们爬山留
下的脚印,第二日便复原如初,唐代的《元和郡县志》就曾提到,“鸣沙山一名神山,......
人登之即鸣,随足颓落,经宿吹风,辄复如旧”。
关于鸣沙的神奇现象,古人的想象更为有趣。一种传说是,鸣沙山所在地原本为玉皇大
帝的一座宝库,他为制止人们的贪心,特命太白金星用黄沙淹埋,因宝库中空遂有鸣沙产生。
还有种传说称,当年汉军和匈奴交战时大风突起,漫天黄沙将两军人马全部掩埋,而如今的
响声便是两军的厮杀声和战马的嘶鸣声。
传说寄寓着古人对神奇自然的浪漫想象,而鸣沙山之于我的美妙,则来自我初遇她时的
折服与震撼。虽说我家住黄土高坡,但对远古时孕育那片高原的“母亲”——祖国大西北的
荒漠地区却一无所知,“沙漠”于我而言,仍是个由图片、影视和文学共同营造的概念。而
这一次,我在心中酝酿过无数次的茫茫大漠,经过几十个钟头、跨越几千公里的火车旅途,
终于在鸣沙这里,完整如玉女般赤条条地展现在我眼前了!这种时候,怎能不叫人感动地啜
泣呢?
回想之前的遥远路途,雖称不上风餐露宿,却也算是风尘仆仆,一路上我的幻想和期待
就像颗颗情种,在与你——鸣沙山邂逅的第一面,便电光火石般绽开灿烂的花。腼腆如我,
低眉将这花献上,算是给你的见面礼。
我一步步走近你,却愈发感到心悸;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前行,恰似面对心上人时
的忐忑。我恨不得立刻奔上前去,跪倒在你面前,似虔诚的信徒亲吻你、从发丝至脚趾;我
恨不得每走一步都戳中你的心房,好让你感受到我炽烈仰慕的心绪;我恨不得抓起你的衣襟,
在神的见证下一窥那洁净无瑕的胴体。然而,我的每一次恨不得,最终都化为恨不能,我抓
起一把沙子,又焦灼地放下,无奈中打量着湛蓝的天,心里妒忌得很:“凭什么,你就能日
夜守着她?”在我用尽全部的气力,刚刚触到你的脊背,将要坐下喘息时,远处又向我发出
迷人的信号:一座又一座沙丘,串起一个又一个问号,通往那遥遥不可及的大漠深处,而我
只知道,那里才是你的故乡。你呀,可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姑娘!
想到此处,我的心反而坦然下来:“也许追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这也是神秘自然的动
人之处。”而此身此地,我也并非一无所获,瞧那边的月牙泉,看得多么清楚吖——它当真
似枚弯弯的新月!与天上的白月不同,这枚月亮是碧绿的,日光打在那绿上,波光粼粼又纤
尘未染。我眯着眼望得出神,心想:“那是你盥洗的地方,对、一定是的!”初见时,你之
所以教我那般迷恋痴狂,大半是因这月牙泉水的滋润吧,沐浴后的你干净、透彻,更具母性
的光环,让我这个初次踏足大漠的小孩,忍不住向你怀里扑去。
哎呀,好一股俗气!为何要去解释呢?理智啊,最喜做这等事,专爱用些不着边的条条
框框,来追溯感情的缘由。月牙泉也好,日头泉也罢,和你相比,天地也黯然!虽然都说你
有副好嗓子,只要我从这儿滑下去就能听你的歌声,但我不舍得那么快就和你分离,我多想
慢一点,多挣一分与你的缠绵,多享一寸你给的温存。
......
又是是深一脚、浅一脚,只不过没有了来时的忐忑,心中也盛满了感恩。我想到很多人,
开通西域的张骞,凿石窟的乐尊和尚,无数的工匠、画匠、供养人,历代守护这片圣地的官
吏、戍边的将士。我还想到一些“凝固的音乐”,演奏的是积累近千年、封存几百年,上世
纪才重见天日,曾寄寓无数商队平安愿景的莫高之歌,和着那边塞二关、汉帝国长城的雄壮
之声,共谱了一曲中原与西域交融、汇通的史诗乐章。
一个下午的闲暇里,我细细请出那些依依不舍的小沙。手机里的沙子虽然清理完了,但
因敦煌而生的情愫却就此生根了。我盼望有一日,能再次回到鸣沙山麓,唱着专属于我的大
漠谣:
我来过
像千万年里经过你
一阵又一阵的风儿
吻过你的面颊
拂过你的秀发
温柔的你抚平我
千里赶来的饥渴
我是一个过客
也算、半个归者
段亚彤
2016.11.8
于武大枫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