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著名哲学家、中国哲学史专家、易学家、武汉大学中国哲学学科奠基人之一、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唐明邦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8年5月4日驾鹤仙游,享年94岁。唐先生学德兼备,博古通今,乐天达观,宁静致远。学界闻先生仙逝,其门生故旧,或曾与先生论学、向先生问学者,或曾读先生之书、曾闻先生之嘉言懿行者,咸为悲悼,纷致悼念。编者今选录其中部分悼念文字,以向唐先生致敬,并表达怀念之情。
一、挽联和悼词(序齿)
唐先生千古!
贵州大学张新民
唐明邦先生千古!
中国社会科学院李存山
唐明邦先生千古!
山东大学苗润田
沉切悼念唐明邦先生!先生走好!
山东大学陈绍燕
明睿长留乾知大始简易变易原来不易
邦基永在坤作成物生三生二只此太一
明邦教授先生千古
台湾中央大学教授元亨书院院长林安梧敬輓
音容宛在,风范长存;
名著流芳,思想不朽!
唐明邦先生千古!
四川大学舒大刚
遥望武大巨星复远行,
近问我辈芸芸何相送?
唐明邦先生一路平安!
顾林玉敬悼
化雨春风,忆昔东湖聆大道;
流云鹤影,仰山宇内觅仙踪。
二、悼念文字(序齿)
成中英:吊唁
惊闻唐明邦教授遽尔仙逝,极为悲痛。唐教授为我33年易学之交。上周,我还向学生打听唐老消息,未知数日之间,他已天人永隔。唐教授对中国易学的发展贡献甚伟。第一次全国易学会议,即为唐老在武汉大学召开。多年来,唐教授也支持我所从事的当代易学哲学研究与发展事业,我们合作无间。
在此,我深切悼念唐老,拟挽联一副如下:
唐明邦先生千古
天人之学贯通天人
地理思考重整地理
国际易经学会主席
国际中国哲学会创会会长
英文《中国哲学季刊》创办人
成中英敬挽
二零一八年五月八日
徐仪明
唐明邦先生逝世是整个中国哲学界的重大损失,请转达我的沉痛哀悼!从1984年拜识唐先生,多次在学术研讨会上聆听他的教诲,并且拜读先生的大作受益良多!
徐仪明(湖南师大)
徐水生:学术之良师人生之楷模
——痛悼恩师唐明邦先生
4月22号上午,我与教研室几位同仁去中南医院探望唐明邦老师,他虽消瘦许多但双眼有神,与我们交谈时的洪亮声音使在场的青年教师感到惊叹。据在旁照顾的保姆说,“与前几天相比,今天唐老师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好多了。”我看了一下监测的医疗仪器,心电图走势正常,血压113/52,舒张压略低一点。我当时还说,“唐老师一定会康复的,过几年我们一起给您办百岁庆典!”唐老师微笑以对。没想到,唐先生病情恶化于5月4号下午遽归道山,令弟子悲痛不已!
恩师已去,但其慈祥的音容笑貌仍在我脑海中萦回。以萧萐父先生为学术带头人的,包括李德永先生、唐明邦先生三人组成的学术团队,几十年来精诚团结,辛勤耕耘,成果丰硕,蜚声学界,创建了现代的珞珈山中国哲学学科。他们在培养硕、博士研究生的过程中,长期实行的是名副其实的指导小组负责制。如,为了让我做好“金岳霖《论道》研究”的硕士论文,萧老师为我专门写了一封求教于著名哲学家冯契先生的私人介绍信;唐老师为我专门写了一封求教于著名的哲学家张岱年先生的私人介绍信。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电话还没有普及到一般家庭,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我不约而至地敲开了坐拥书城的张岱年先生房门,张先生看了唐老师写的介绍信后,热情而认真地与我谈了一个多小时他对金岳霖哲学思想的看法和提示了研究中应注意的问题,极大地激励和促进了我对金先生《论道》的研究。1992年7月下旬,我的博士论文《中国古代哲学与日本近代文化》二稿写出之时,正值武汉连续十来天的40度左右高温,萧老师看后并提出了修改意见,又嘱我送李老师、唐老师审阅提修改意见。当时空调还没有普及,唐老师一边拿着大蒲扇(因脚疾不能久吹电扇),一边十分认真地谈他对我论文的修改建议,其情其景,终生难忘!
我的中国哲学史教学工作是从“中国古代哲学名著选读”课程开始的,唐老师曾给予详细指点,教我如何把握原典中的哲学思想?如何利用现有的各种工具书?如何深入浅出地讲授并取得较好的教学效果?为了解决我此课中的一些教学困惑,唐老师还带着我一起去拜访、求教著名的语言学家、武大中文系的教授周大璞先生,使我获益匪浅,周大璞先生著的《训诂学要略》后来成了我教学中的重要指导书之一。
唐老师不仅是良师,而且也是我们的人生楷模。我每次去他家求教和探望时,他总是热情地询问我的教学科研及生活的近况,同时十分高兴地向我介绍他的新著或新作,给弟子以学术鼓励。他身居斗室(比我们学生辈的住房小的多),月拿退休薄酬,但从来没有任何怨言和牢骚,以治学为乐,身上充满了一种“士人”的浩然之气。
唐老师在如何正确对待家庭生活上,也为我们做出了榜样。他对待与其有着巨大文化差异、大字不识的师母充满了温情和爱心,70余年来,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一位在哲学系工作多年的女教师对我说,在襄阳分校时,她与唐老师是简易平房的隔壁邻居,当时唐老师拿的是讲师的工资,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较重,晚上经常听到唐老师耐心并和气地向老伴解释工资收入的开销情况和商量如何安排好日常生活。这位老师対唐老师的高尚人格十分敬佩。
几年前,唐师母去世了,几天后已届90高龄的唐老师让我开车陪他去事前选定的石门峰陵园高知花园区域的墓地。一米左右高的墓碑上,雕刻有以唐老师照片为底板的十分清晰的半身像。正在打扫的女保洁工,看着我们搀扶着唐老师一步一步地缓慢走上山坡的台阶,惊奇地说,“这位老先生与刻在墓碑上的人好像啊!”我回答说:“不是好像,二者就是一个人。这位老先生是我的老师,他已九十岁了,今天来看刚刚去世的老伴。”保洁工伸出大拇指,夸赞不已。唐老师到了墓地,给相伴一生先去天国的妻子献花,然后扶着墓碑照相留念,表达了自己对终生伴侣的深深怀念。
如今唐老师到天国永久陪伴师母去了!
恩师唐明邦先生千古!
弟子:徐水生 敬悼
2018.5.8.深夜
康大臣
唐老先生一路走好!
为世间传递智慧、加持人类思想的理论家千古!
康大臣
中科院科技战略研究院
2018年5月7日
顾林玉
齐勇学长大鉴:
惊闻贵哲学系唐明邦教授仙逝,敬请转达贵校并唐先生家人我第一时间的致意:
“致齐勇先生并唐明邦教授治丧会:
遥望武大巨星复远行,
近问我辈芸芸何相送?
唐明邦先生一路平安!
顾林玉敬悼
美国夏威夷大学
Journalof Chinese Philosophy
二零一八年五月六日(USTime)”
汪学群
齐勇兄暨武大中哲同仁:
随着唐先生的逝世,珞珈三先生即萧先生、李先生、唐先生都登仙了。他们上世纪五十年代曾先后在北大问学,与家父家母都先后是同学。作为他们老同事、老同学的后辈,我仅以他们与家母的和诗来悼念。
萧先生1989年5月4日一首:风雨鸡鸣七十年,曙光难破久霾天。虽经龙战玄黄血,依旧鹃啼板荡篇。监谤卫巫徒作孽,行吟楚客忍投渊。燃心再写春雷颂,唤取狷狂共着鞭。先生用毛笔写完赠予家母。家母80寿辰(他们都生于1924年,依次是萧先生、李先生、家母、唐先生)宴,萧先生在病中托人祝贺,李、唐二先生等中哲教研室同事参加。席间家母念了几首小诗,其中一首:勤读诗书愿未偿,暮年还要写文章。夕阳虽短余辉在,要向苍天诉衷肠。李先生和道:忍性动心炼就铁肩担道义,依仁游艺放开慧眼贯人天。唐先生和道:金桂飘香开盛宴,八旬寿星最安祥。毕业授业育英才,终年笔耕著述忙。晨临花圃拂朝露,暮抚奇石送残阳。悲悯情怀活神仙,乐天无忧福缘长。仅此表示怀念。
中国社科院历史所汪学群研究员
王进
郭老师左右,
惊悉唐明邦先生仙逝,不胜哀痛!十年前,一次偶然的会议,学生得以有幸结识先生。先生之宽宏胸怀,奖掖后学令学生多有感怀,并影响至今!惜在外开会,不能赴汉致哀。特撰一联,以表缅怀。
流云鹤影,仰山宇内觅仙踪。
也请老师节哀顺变,多保重!
唐先生是我的太师祖。我在珞珈山跟随丁四新先生求学的时候,唐明邦先生已经退休多年了。5月4日晚上,我和三位同事聚餐闲谈,因在座一位同事系蒋国保老师的弟子,玩笑之间序起年辈,我们还在笑称是源出一脉。酒后狂放,我自诩是武汉大学珞珈易学派的四代弟子,唐明邦先生的重徒孙。谁知第二天醒来,就在微信群里看到武大师友转发的唐先生在前一天下午辞世的消息。真真是始料不及、猝不及防!
尽管在珞珈山游荡六年,又以研究易学为志业,但接触到唐先生的次数并不多。我印象中大概只有三次和老先生的近距离接触。第一次是在武汉大学哲学学院主办的“第六届海峡两岸青年易学论文发表会”(2014)的会场。当时我受丁四新师的嘱托,做一些会议的接待工作。唐先生是大会开幕式的重要嘉宾。记得那天早上,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唐先生在保姆的陪同下,穿一身浅蓝色的西服,戴一顶灰色的帽子,持一支手杖,从武大的侧门缓步过来。好像丁老师此前是准备安排车子去接老先生的,但唐先生以为身体还好,不需要接送。那天的会议本来安排了唐先生作开幕的发言,唐先生推说会议时间宝贵,没有必要。当时作为后学小子,我一时还没有明白唐先生不作发言的原因。后来我推测,先生可能确实是希望能把更多的发言时间留给与会的青年学者,因为这个会议,本身即是给研究易学的青年学子提供发表论文的机会而筹办的。
第二次接触是在唐先生家里。当时老先生正准备将自己的藏书捐赠给武汉大学哲学学院资料室,需要人手去家里整理书籍,于是我和国学院的孙艮陶兄一起去先生家搬书。我是第一次去唐先生府上。房子很老旧,客厅也比较狭窄,这是出乎我的预料的。唐先生给我印象是非常的和蔼,爱和晚辈们聊天。记得当时他叫我们随便坐(其实由于客厅比较小,又临时堆了很多要捐赠的书籍,坐着倒不如站着方便),还专门去盛了一盘兰花豆请我们吃,说自己很喜欢吃这种脆脆的小豆子,我当时笑称老先生牙口真好!他听我说起正在跟随丁老师研究易学,精神更好了,就叫我去书架上挑一些相关的书籍拿回去看,我倒是真不客气,搜罗了一大摞,开开心心抱回了宿舍。后来毕业,从武汉转至南通,当时老先生所赠之书有些遗落了,但仍有不少还在我的案头放着,内中多有先生的题名和读书笔记,成了我的宝贝。
第三次是学院邀请唐先生作报告,好像是纪念老先生“从教?十年”的特别活动。当时报告厅学生很多,先是吴根友等老师介绍唐先生的教学生涯和学思历程,然后请老先生给在座的硕博士生分享学术研究的经验。唐先生十分谦虚,说自己兴趣太广泛,因而没有取得多少成果。这自然是他的谦虚。他还告诫我们,做学问就如掘水井,要深挖及泉;不要把摊子铺的太大,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也不要随人俯仰,要甘于坐冷板凳。这些谆谆告诫我在当时并没有太多体会,但工作了两年之后,越发觉得老先生的教导实在值得后生晚学时时谨记。
如今唐老先生已经魂归道山,作为晚辈后学,最好的纪念方式莫过于将老人家耕耘学圃的精神传承下去。以上追忆晚辈与老先生的几次接触经历,聊以慰藉。
后学冯鹏于南通
2018.5.8
王朋飞:怀念唐明邦先生
读硕士的时候,某位同学在党员群里发了一则消息,大意是说我们院的老教授唐明邦先生,年老体弱,疾病缠身,子女又不在身边,就医极其不便。为了关照老教师,现要在党员里征集三位同学,定期陪唐先生去医院,并到他家中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然而我并不是党员,本以为这种亲近学者的机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可是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我心知他是我们院的老前辈,更兼老先生晚景凄凉,但凡有同情心者都不可袖手旁观,便欣然应允。
谁知等我们去到他家里的时候,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先生家虽然不大,但收拾整洁,布置高雅。家中饮食起居有保姆阿姨照料,根本不消我们费心。先生身体康健,精神也好得很,只是听力有点减损,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他晚景凄凉的谣言。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井冈山》,阿姨提到先生就爱看一些革命剧。我们对当时的人物事件不甚了了,先生三言两语给我们讲个明白。接着问我姓名、家乡,导师是谁,在做什么方向的研究。等我们一一介绍完,他便拿出自己新写的论文来给我们讲解。他讲到《周易》在外国也受到重视,取出一幅图片,上面画着一张带着太极图的徽章。先生告诉我们,那是丹麦国王授予物理学家玻尔的勋章。先生是国内《周易》研究的泰斗,而我自身的志趣又不在此,所以时常听得茫然。先生的徒孙一代,也大都学有所成,到各个高校任教。先生日常教养后学的事业无法继续,我想这种学术上的孤独才是他寂寞的原因吧。
先生讲学问的东西,惭愧得很,我能回忆起的已经不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时常提起的那句诗:“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这是毛泽东《七律·冬云》中的句子。念完这句诗,他问我们:“这句诗说的是《周易》里的哪一卦?”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先生说:“这句诗的意境,对应的是复卦。高天滚滚寒流急,就是这上面五个阴爻。大地微微暖气吹,就是这下面一个阳爻。虽然这天气寒冷,但是还有一点暖气在下面。”
想来先生看得出我的不才,所以并没有一直讲高深的学问。倒是讲了一些为学的心得,如今依然铭记于心。《周易》的学问,古来即分为象数派和义理派。象数者,偏重占筮,简言之,即是我们一般提到《周易》所想到的算卦问卜之事。义理者,则是注重研究《周易》中所包蕴的哲学思想。先生的学问,以义理为主。但是作为《周易》的研究者,即使是义理派,也不能不懂象数。传说有一次唐先生在学校附近散步,看到一位摆摊算卦的大师。便问:“你这算得准吗?”大师打着保票说:“武大的唐明邦知道吗?算得比他还准。”这种真真假假的无伤大雅的段子,也成了先生名气的佐证。可是先生说过,曾经有人找他来进行占卜,卦金自然是不菲。然而先生拒绝了。他对我们说,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以后都来找他算卦,哪还有时间做学问?先生过世以后,我才了解到,他退休的时间早,在待遇方面并不优厚。正因如此,我对先生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倒是有一次,先生说要给我们演示占筮的流程,于是翻箱倒柜地找蓍草。说是有一种只生在上蔡伏羲祠的蓍草,极其珍贵,别人给了他一把。我们巴不得能趁着这么难得的机缘,看先生示范一次占筮,却又心疼他这么大年纪还要去翻找,劝他不必。他却推说没关系。然而那天终究是没有找到那把蓍草,于先生,于我们,都是一种遗憾。
我们的会面往往会延续一到两个小时,先生讲起学问来不知疲倦,甚至让我们忘了他已经是九十岁的高龄。讲至半途,阿姨会端上一只煮香蕉给先生吃。先生意犹未尽,边吃边讲。经过一只香蕉的中场休息,又讲上一个小时。阿姨担心先生的身体,就大声对他说:“好了好了,时间到了,该休息了!”我们也识趣地起身作别,离开那个逼仄的小屋。
读博士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听说是家中来了人照料。偶尔和同学从附近走过,也会指给他们看:“唐先生家就在附近。”后来的一天晚上,徐衍告诉我说唐先生走了,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之前看到他时还是那么健朗。可是却又不得不信,毕竟他已经是九十多岁的高龄了。
学校的讣告板和幼儿园隔着一条珞珈山路,一边是亡者的肃穆与沉静,一边是生者的灵动与喧嚣。我曾经希望至少我在学校的这些年,不会在上面看到自己认识的名字。可是这份愿望随着先生的驾鹤西去而成了泡影。中哲专业的三位老前辈,终于可以在天上重聚。可是泰山其颓,哲人其萎,我们所能依恃的,越来越少了。心中难免生起一丝寥落感。
前些时间一些高校发生了师德缺失的事情,而更令人难过的是施害者们仍能逍遥法外。我曾一度怀疑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身边,是否也是这样,领导的体面胜过了学生的利益。一位学姐告诉我,不会的。咱们院的老师们都是嫉恶如仇的人,一定会站出来保护学生,主持公道的。
嗯,会的。就像唐先生年过九旬,退休多年,仍不忘教养弟子;就像郭老师在课堂上为我们笨拙的发言披沙拣金似的寻找亮点来鼓励我们;就像去年元旦晚会时吴老师说的,学院发展遭遇了波折,但是凡事皆有老师承担,只要你们学生学有所得,我们就有成就感;就像孙老师会在学生有困难时尽心竭力,雪中送炭;就像每一个老师,尽可能地为我们学术和生活提供便利和帮助,为了传递珞珈山的薪火,默默地坚持。
只要有他们在,珞珈山的暖气就在,就像街对面那不识愁滋味的孩子,吵吵嚷嚷着成长。即使寒流来袭,也压不倒这地底的暖气。春满珞珈的日子,也许就在眼前了。
王朋飞
初稿:2018.5.8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