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五天的游学结束之后,孔庙里朱红斑驳的雕梁、暮色中巍峨的石碑、苍翠古旧的松柏依旧历历在目。它们在承受时光的洗礼后渗出带有悲剧色彩的圣洁气质,在岁月的伤痕带来的沉寂里惊鸿一现古老的灵魂——一缕黯淡而恒久的生机。当古城变得满目青霭,当阳光倾洒在断壁残垣之间,柳絮如雪一般飘散在风中,我会觉得,那些斯文与持守、寂寥与执着不会是无谓的。若是逝者能够看到他们身后的世界,定会感到宽慰与和解。
从未有过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在礼崩乐坏的时代里,也许最微不足道的负重者心中都深埋着一种精神——士人的坚持与迂阔。
我想,士人的精神是兼济天下的浩然雄心,是矢志不渝的凛然正气,是深沉广阔的忧国之思。它于《论语》温文的言传身教中涓涓流淌,壮大于孟子的仁义王道,汇集在一代代中国人的内心深处。
在诵读《论语》之时,常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于“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中沉潜低回,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中肃然起敬,极力体味古人胸中的丘壑。掩卷沉思,孔子的形象渐渐明朗起来。他依旧伫立在那里,千百年来,变的是人心。他既可以是士人心中的白月光,亦可以是复辟骗局的幌子,亦可以在国民政府祭孔仪式上披上救国色彩的面纱。需要他时,任何经不起推敲的言行都可披上华丽的外皮,殊不知,自己已然沉沦于虚矫与鄙陋。
想起新文化运动,如今看来,“打倒孔家店”仿佛是一场悖论。表面上与儒学背离,实则乃是内心对士人的精神更加坚定的求索。极力对之打压,渴望呈现给世人清明蓬勃的精神家园。殊不知反对之举仍是士人精神的潜移默化,是爱之深而忧之切的深情。割舍不断,融于灵魂。
当世人逐渐淡褪了郁郁苍苍的时势之感与切肤的历史之痛时,他们在空疏与功利中甘之若饴。当物质文明发展到极致之时,阻绝了精神蓝图的国人,灵魂将何所归依。在苍白空乏中愈滑愈远,最终不可救药。前人曾评论孔子为“丧家犬”,因他颠沛流离,处处碰壁。倘若今人摒弃千年来的传承,焉知不会沦为更可悲的丧家之犬?纵然肉体有所安放,精神却似孤魂野鬼般徘徊流浪。
我们一个个世代执着追寻、为之付出代价的数不胜数,相对于几乎永恒无限的时间和空间而言都不过是微不足道。一切都是星空下渺小脆弱的变化而已。但追随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民族对自己存在价值的庄严而神圣的证明。
正如世上终有殉道者,终有在困境中对士人精神的持守者。孔子孤高的背影蕴含了自信与骄傲:不管世人如何视我,终有后人知我、感我、悼我,不是渐行渐远,而是终究被铭记。(16级国学班顾思程)